作者刘灿铭先生

    刘灿铭，江苏靖江人。中国美术学院书法博士，师从王冬龄教授。现任南京书画院院长，民盟江苏省委副主委、民盟中央委员，江苏省政协委员，江苏省文联委员，教育部美术学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，中国书法家协会楷书委员会委员，江苏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，中国书法家协会第八届理事, 江苏省现代书法研究院院长，民盟中央美术院副院长，江苏省竹刻艺术研究会会长。

编辑: 大为书画网
作者: 刘灿铭

    理论探讨必须要指导实践、指导创作，理论和创作是书法的两翼，只有通过理论思考，才有可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。我在《书法创作旨要》中曾谈道，创作一件好作品要具备五个方面：一是传统来历，二是笔墨技巧，三是时代气息，四是变通综合，五是风格特征。本文所要讲的就是属于创作方面的“变通”。
    关于变通，我想谈四个主要方面。

    一、变通是中华文化的传统特色。王蒙在总结中国文化时提出六个鲜明特色，其中一条就是中国文化具有变通性，直截了当地点明了中国文化的特点。中国传统文化是经过了几千年的发展和积淀而成的，具有相当成熟、稳定的形态，同时也有着丰富的变易思想。《易经》就是一部变易哲学的著作，所谓“穷则变，变则通，通则久”。康有为把“穷变通久”这一观点发挥到了极致，并最终变成了他变法的理论依据。同时，中国文化还有强大的自我恢复和更新的能力，呈现出变通的智慧和顽强的活力，也让中华文化生生不息。变通是深藏于中国文化之中一个很强的社会基础。我们今天是从正面来理解变通的，当然还有很多负面因素，但那些不是我们所讨论的。我们谈论更多的是在这种优秀的传统文化下积极的因素，再把它放到大的文化背景中来，思考变通的价值和基因。

    二、变通是传统书法历史的必然。回溯传统书法的发展，大家就会发现，变通在书法的演变和发展中是起到积极作用的，尤其在书法的书体演进中，“变”起到了极大的作用。这个“变”呈现的方式实际上是靠不断地草化而推进的。书体的演变有两个方向：一个是不断地规整、构建一种次序，把书体推向成熟的过程，这其中没有变的可能；唯一可变的是另一个方向，那就是不断地便捷、不断地草化。因此，在不断地草化、不断地变化的过程中产生了新的书体，都是通过这个“变”而产生的。在书体演变完成之后，每一个时代的书法都有其时代特点。这个时代特点是跟当时的时代背景和文化背景息息相关的，也是在不断的变化中寻找一种规律。实际上，整部书法史可以说是一部不断变通的书法史。我们在阅读书法史的时候，要找到一个很重要的特点，就是怎么从书法史中找到“变”的规律和“变”的特点，从而来指导我们的学习。我们要换一种思路思考，换一个角度去审视书法史的发展。所以，为什么我们经常说对于传统要常学常新，就是要从里面找到跟自己相吻合的、跟这个时代相呼应的一些新的东西，这也是历史的必然。

    三、变通是当代书法发展的需要。同样，我们回顾当代书法发展的几十年，可以看到大家都很努力地在传统中寻找不同的东西。对于传统，必须要去根植、深入，同时，也要注意，审美是有疲劳的，正所谓物极必反。在一波一波的同质化的审美中间，能否预测到下一步审美趋势，这需要我们去灵活地学习，灵活地去掌控书法的发展。我们不能老是跟在这个时代审美的后面，要走在前面，要能够引领。实际上，每一次展览的获奖者，基本上都是一些引领者，他们正好踩到了这个点上。这是需要思考的，需要我们对于当代书法有深刻的认识。首先是要把过去已经发生过的做深入了解，去深入地分析每一个时期的风格特征。这一风格特征持续了多少年？我们对此就可以做一些分析，能不能变一变，能不能跟得上，或者能否会引领下一次审美的风尚。当代书法的发展需要这样一种变通。当下的书法，时时刻刻是在对传统书法的反思。怎么能够找到一条与传统书法既呼应又不同的路，唯一的途径就是变，变是传统书法的一个必然、一种规律。同样，现在我们也需要这么一个“变”的元素，最后成为时代的特色。之前，曾探讨过这个时代的特征是什么，当然，我们现在也很难说得清，因为我们身在其中，信息量太大，无法做出客观的判断。不管怎么说，“新”是这个时代要去关注的。“新”从哪里来？我曾经说过无中生有，我把“无”换成了“有”，即“有”中生有；第二是新的排列组合；第三是新的文献资源。这些都是要去关注的。创造应有别于前人，同时又代表这个时代，这是当代书法发展的需要。

刘灿铭书康与之《菩萨蛮令·金陵怀古》

    四、变通是书法家创作能力的体现。变通，体现在我们的创作能力上，也就是说，在学习和创作中，在面对传统时，我们是如何来选择的？怎么去灵活运用传统的资源？如何让自己融入当下，来找到自己的定位？如何让自己的书法审美既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，同时又能够代表自己的特点？这些都反映了我们的书法创作能力，当然这种能力有的是先天的，天分很重要；另外广泛地学习老师的积累和知识，还有同行之间的相互借鉴等，这些都能够提升自己的能力，来帮助我们做出正确的判断。如何能够变得和他人不一样，做到和而不同、同中求异，都是需要通变的。
    上节所讲的四个方面是把“变通”放到大的文化背景下，放到书法的历史、当代发展以及我们自身的书法实践中，以发现它的重要性。那么，我们如何能做到变通？知道了这些大的概念，知道了变通的重要性，这样到底该如何去做就显得非常重要了。接下来，我谈一下自己的观点，供大家参考。
    一是要转变。转变，即思维的转变，解决头脑问题。很多人实际上不缺手上功夫，不缺实际操作能力，但观念没有更新，或者说观念没有符合当下审美，在面对传统书法时还是老一套。这就是观念问题。以唐楷为例，不能一提到唐楷就那么几家，洛阳的千唐志斋有着上千块的唐代墓志，里面有很多非常精彩的东西，可以颠覆你对唐楷的认识。再比如写“二王”，一提王羲之就是《兰亭序》，殊不知他还有比《兰亭序》更灵活、更易于操作的尺牍。这几年，大家对于清代的篆书、隶书和楷书等，或者说对清代书法的关注度相当高，但关注度高的同时也意味着未来它将会“冷却”。如果现在还去赶这个潮流，就不行了。反之，如果在人家还没开始的时候你已经发现了，这一波儿你就赶上了。因此，在学习中需要学会转变观念。
    二是要打破。打破，就是打破定式或者打破常规。“破”是真的要破，甚至要另起炉灶、从头开始，不要只抱住原有的、固守的那一部分。所谓不破不立，要在打破中寻找新的可能。你可能会感觉一直在路上，这些都没有关系，关键要在常破常立的路上不断地寻找自己。以前说过，书法是可以实验的，学习的过程就是实验的过程或者说是试错的过程，要不断地颠覆自己，不断思索如何去破。
    三是要做加法。学会在变通中做一些加法。在早期的书法实践中要广泛学习，实际上就是做加法的过程。当然这种做加法应该有一个明确的方向，而不是盲目的。首先是在自己所学习的风格里，做一些相似风格的加法。比如说学习“二王”一派，能不能把“二王”体系里所有的作品进行通临学习？能不能去找一些相加的元素？这样就可以虽然写王羲之又不是太像王羲之。因此，就需要做加法，要把其他不同的元素加进去，是相似的，但又有所不同。相似的风格容易接近，加起来也会方便一些，不要一学“二王”，就是一种腔调。这需要我们去变通，变通是一种智慧。其次是不同书体之间的综合相加。在书体的演变过程中，实际上就是在做加法，是不同书体的融合。传统中有现成的，我们要考虑怎么把它学好？当然也有古人没有的，比如林散之是隶书入草，用隶书的笔法写草书，这个很厉害，前人没有过。用篆书入草，比比皆是，圆笔写篆书也很多，都不算稀奇。用方笔写篆书，清代书家做到了，如果今天还要这么去做就不行了。用方折的笔画写草书已经有了，比如张瑞图。不过用方笔写草书，当前可能还没有，用方笔写草书应该有些难，也许会导致不够流畅，但是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，相信肯定是高手。我们要去琢磨这些，要分析现在已经有的，能不能找到没有的。古人做过的也没有问题，但我们要比古人做得更好一些，或者是将几种方法糅在一起，那也是可以的。同样以林散之为例，他写的隶书就是不同。他的隶书作品中有长笔画，把结构拉长了，总体来说呈纵势，这样很多草书的笔法结构便融进去了，这就是他与别人不同的、特有的隶书表达方式。不像当下很多隶书展览体，都是一种方式、一种腔调。最后是在不同艺术门类之间做加法。不同艺术门类之间可相互借鉴，最典型的就是在章法、构成以及现代气息上，这些可以为书法所用同时又符合我们当代的气息，如果做得好，说不定还能在当下拥有一席之地。

刘灿铭书《佛说无量寿经》

刘灿铭书《四溟诗话》节选

    四是要做减法。当然，做减法是在做加法的基础之上的，关键要有东西可减，没东西减可不行。就像盆景，要让它疯长，才能有修剪的可能。做减法，就是要学会放弃，这也是变通的一个渠道。放弃什么，保留什么，同样需要智慧。最终的目的是要保住自我，把自己的风格做好。
    五是要兼容，或者说是要协调。一方面是相左书风的协调，即不同的风格怎样能协调到你的笔下。大家学习时都有体会，不仅要学习相似风格的，还要学习不同的风格。在临写中、在笔法上、在个人的审美视野中，判断对象是排斥的，也是可以相互融通的。传统中就有很多可以借鉴的，比如王宠的小楷，两种不同审美兼而有之，因此他的小楷呈现出不同的面貌。还有颜真卿的行书，也是兼而有之，他的楷书亦是如此。取法颜真卿的楷书在当下为什么能够上一些重大展览，是因为写颜真卿的一般都会写得比较古拙。因此，如果能够把相左的风格协调好，是能够提高作品层次的。评论家也常说“巧中寓拙”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，也就是在比较优美的作品中增加一些凝重的东西，增加一些拙的气氛。那怎么来做呢？就是在不同风格之间进行反复训练，说得通俗一点，假如用的是“二王”笔法，就把比较拙的结构移植到“二王”的结构中，但保留“二王”笔法；或者用“二王”的笔法来写墓志的结构，用结构来进行协调，可能比较好操作。当然，前提是必须用笔法来统领所有结构，不能出现不同笔法混合在一起，要使不同审美相互兼容。另一方面是碑和帖的融合。实际上，碑帖的融合对当代书法发展有着极大的贡献。当下还有很多书家对碑帖相融是拒绝的，南方一些书家拒绝碑，北方一些书家拒绝帖，实属不该。当下信息发达，碑帖融合是占主流的，写碑的用笔细腻、精到，写帖的也有气势，线条、骨力等方面都有碑的特征，这些都是通过变通做到的。
    六是要顺应。顺应就是要顺应时代的审美，融入时代精神。我们生活在其中，怎样来顺应呢？这种顺应是在自我回归传统的过程中来找寻时代的印记，或者反过来说，是用时代印记这一审美去观照传统，在传统中找到自我。实际上两者说的是同一件事情。这种顺应不是被动的顺应，而是有选择的顺应，也就是说，对于这个时代是一种尊重。前面说到的转变也好，打破也好，好像不需要顺应时代了，都破掉了还要它干嘛？不是的，我们要有选择地对时代尊重，因为打破的不是时代，打破的是一些无用的东西，是一些陈旧的东西。当然对每个人来说也是不一样的，可能对于你来说是陈旧的，再换个人可能就不同，因为每个人的经历、学习方式和选择的范围都不同，新和旧是相对的。在顺应传统、顺应时代的时候，同样也要顺应书法的规律。一方面要与传统连接，就是一根链条上要能跟传统连接得上，才有可能进入文化这条长河。如果跟传统是分离的、脱节的，也就进不到文化的长河之中。
    七是要借力。善于借鉴，用巧劲，不要蛮干，不要只顾低头干活，还要抬头看路，不断调整自己。借力，要广泛地借鉴我们同时代、同行之间的经验。要学习他们为什么能够获得一些成绩，为什么自己没有成绩或者成绩比较少、比较慢。借助他人的经验，为己所用，这样可少走一些弯路，能够比较容易地进入到这个群体。有了信心以后，能力才能不断地得到展示。每个人的自信心也是很重要的，它是支撑你进一步前行的动力。借力是提升自己信心的一个很重要的渠道。我们学书法有很多渠道，但主要的有两种，一是从上往下，再就是从下往上，两者都可以。当然，从下往上，即离我们近的更容易上手。有很多人一开始就取法时人，之所以当下的隶书创作会呈现这样的局面，就是因为取法都是时人、身边人。互相学，即走进这个圈子，如果你在某些方面做了一些突破，就能脱颖而出。有过这种经历，至少可以增加自信心，增加学习的动力。也就是说，要做到先同后不同。学习书法，只要最终达到目的，可以有不同的渠道。

来源: 中国书画报